琉璃宫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偶尔天边经过飞鸟的叫声。
与外界的尘嚣和雨水充裕截然不同,这座凭空出现的仙家府邸内部,灵气氤氲如雾,流淌在由无瑕白玉砌成的廊柱亭台之间。
奇花异草在庭院中静静绽放,散发着宁神静气的幽香,远处有灵泉叮咚,更显此处清静幽邃。
与方才祭坛之上的万众瞩目、山呼海啸相比,此刻,这里只有云雪霁与解雨臣他们两人。
云雪霁与解雨臣相对而立,站在繁花似锦的庭院中央。
脱离了众目睽睽之下,云雪霁周身那层用于昭示神性的清辉稍稍内敛,却依旧显得清冷疏离,如同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而解雨臣那一身灼眼的大红金莲裙裳,在这片素净雅致的仙境中,显得愈发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夺目将所有色彩与生机都汇聚于一身。
雨水并未能侵入琉璃宫分毫,但解雨臣的发梢和衣衫上还带着外面世界的湿气,几缕墨发黏在他光洁的额角,水珠沿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精致的锁骨上。
他微微喘息着,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云雪霁,里面翻涌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寻觅、等待的煎熬、重逢的狂喜,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
云雪霁湛蓝的眼眸深邃如海,静静地回望他。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解雨臣的这具躯壳,直抵灵魂深处,看到了那个让他熟悉无比的、却又颇为自傲的灵魂。
良久,云雪霁朝解雨臣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他的动作自然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声音较之在外的清冽,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过来。”
因为要去见的,是自己跨越了近三千年时光,辗转无数世界才终于寻回的人,所以脚步是不能慢的,是要用跑的。
解雨臣听到这两个字,眼眶骤然一热,几乎要控制不住藏于眼眶之中的泪水。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急切,双手猛地提起了那繁复沉重、沾了些许泥泞水渍的女子裙摆,毫不犹豫地向着云雪霁扑了过去。
红色的身影如同一团炽烈的火焰,撞入了清冷月华的怀抱。
云雪霁稳稳地接住了他,被他冲过来的力道带得微微后退了半步,随即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解雨臣双手紧紧勾住云雪霁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冷冽莲花香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这阔别已久、魂牵梦萦的气息。
他抱得那样用力,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生怕这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稍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云雪霁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微微颤抖,以及那压抑在喉间的、几不可闻的哽咽。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手更紧地回抱住他纤细却蕴含着坚韧力量的腰背,另一只手掌轻轻抚上他披散在身后的、微湿的墨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爱人。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琉璃宫中灵雾缥缈,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清浅的呼吸声。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花丛之中,相拥无言,仿佛要将这两千九百七十六年的分离,都在这个拥抱中弥补回来。
一刻钟,或许更久。
直到解雨臣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身体的颤抖慢慢止息,云雪霁才微微动了动。
然而,就在他调整拥抱姿势,手掌无意间滑过解雨臣后心要穴之时,他抚摸着对方长发的手微微一顿,湛蓝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惊疑。
刚刚的拥抱中,云雪霁敏锐的察觉到了解雨臣身上的异样。
解雨臣的身体……与他记忆中,或者说,与他认知中的“肉身”有些不同。
这具躯壳虽然温暖、真实,触感与生人无异,但其内在的根基,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轻”与“净”,仿佛并非血肉凡胎历经修炼而成,更像是……某种精纯能量与天地灵粹的凝聚体。
这种差异极其细微,若非他此刻将人紧紧拥在怀中,心神相连,几乎难以察觉。
拥抱的力道微微松了些。
云雪霁低下头,看着怀中人依旧闭着眼,唇角带着满足笑意的侧脸,心中那点疑虑逐渐扩大。
他轻轻执起解雨臣的一只手,解雨臣似有所觉,睫毛颤了颤,却并未反抗,任由他动作。
云雪霁的指尖,搭上了解雨臣腕间的脉搏。
指下的跳动沉稳有力,蕴含着磅礴的生机与灵力,远超寻常修士。
就在这蓬勃的生机之下,云雪霁清晰地“看”到了那与真正肉身最根本的差异——这脉象,缺少了血肉根骨在漫长修行中自然积淀下的那种“浊”与“实”,更像是一株汲取日月精华、凝聚天地道韵而化形的灵植!
他的眉头深深蹙起,拧成了一个结。
湛蓝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惊愕、探查,最终化为一片沉痛的自责。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解雨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的肉身呢?”
没等解雨臣组织好语言回答,云雪霁已经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眼神骤然一黯,自责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几乎将他淹没。
他语速加快,带着痛惜:
“我早该想到的……我留给你的功法,是可以一路直接修成仙人的,根本无需经历九重雷劫淬体之苦。若你需要历劫……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你的原身已毁,如今是元神依托新的躯壳重生,需要借天雷之力,使这新躯与你的神魂彻底融合,洗去‘外来者’的痕迹,得此方天地认可。”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解雨臣,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小花儿,告诉我,当年我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雨臣看着云雪霁眼中那深切的痛楚与自责,知道此事再也瞒不住了。
他轻轻反握住云雪霁探他脉搏的手,指尖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脸上那满足而慵懒的笑意淡去,换上了一抹追忆往事的平淡。
他叹了口气,声音平缓,那样子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当年你离开之后,因为你留下的传承,华夏……确实进入了全民修仙的时代。灵气复苏,能人辈出,曾经我也以为,那曾是一个充满希望与光明的开端。”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阴霾。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以漂亮国为首的、拥有核威慑力量的国家不干了。他们恐惧于东方即将崛起的、超越现有科技体系的力量,开始以各种手段,威逼利诱,逼迫华夏交出修仙之法,共享所有由你带来的修仙资源。”
“华夏,自然没有将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道,不可轻传,更何况是这种近乎强盗的逻辑。”解雨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谈判破裂,摩擦升级……最终,一场以争夺‘修仙之源’为导火索的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悲凉。
“战争……一旦开始,便失去了控制。西方列国见常规手段无法取胜,更是打着‘华夏拥有非人力量,必须加以制裁’的旗号,撕毁了条约,肆无忌惮地……动用了核武器。”
“一颗,两颗……越来越多的蘑菇云在大地上升起。辐射尘遮天蔽日,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那不再是战争,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对整个星球的毁灭。”
“天地间的灵气被污染,生存环境急剧恶化。到了那个时候,那些失去了家园、在辐射与严寒中挣扎的始作俑者们,才终于感到了后悔……但,一切都太晚了。”
解雨臣抬起眼,望向琉璃宫虚幻的穹顶,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片满目疮痍的故土。
“为了整个世界的人命,世界必须被挽救。而当时,唯一可能扭转乾坤的方法……”他顿了顿,声音轻得似乎是在叹息,“就是以我的肉身为祭,燃烧毕生修为,引动尚未被彻底污染的本源灵气,强行净化天地,抚平整颗星球所有的创伤。”
他感受到云雪霁握着他的手骤然收紧。
解雨臣收回目光,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却带着决绝意味的笑容,“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的,所以,我给那一招,取了个名字……”
“名为——‘天地同寿’。”
云雪霁的呼吸一滞。
“天地同寿”……
与天地同在,光听名字就知道解雨臣所做的事情何其壮烈,对自己又何其残酷!
那是彻彻底底的献祭,以自己的存在为代价,换取一方世界的喘息之机。
“我本来以为……我就那样死了。”解雨臣继续说着,语气变得有些奇异,“神魂俱灭,归于虚无。可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星海的力量护住了我最后一点真灵。”
“我‘看’到一个自称……鸿钧道祖的存在。”解雨臣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确定,“祂说,天地尚留一线生机,我既愿舍身护世,便不该就此湮灭。祂将我的元神救下,温养于一片……据说凝聚了先天乙木精华与星辰之力的‘七星海棠’之中。”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释然。
“然后,便是两千多年的沉睡与等待。汲取着那海棠的灵蕴,缓慢地修复,重塑……直到不久前,我才终于再次凝聚出人形,彻底融合了那株海棠,便可以重新行走于世间。”
云雪霁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能够想象那场战争的惨烈,更能体会解雨臣做出那个决定时的无奈与决绝。
而他,却在那个时候,不在他的身边。
巨大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猛地再次将解雨臣紧紧拥入怀中,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眼前这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他的声音闷在解雨臣的颈侧,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和后怕,“是我……是我没能护住你……是我留下的传承……害了你……”
“不,阿霁。”解雨臣打断了他,声音温柔而坚定。
他抬手,轻轻拍着云雪霁的后背,用尽自己的权利去安抚对方,“那不是你的错。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贪婪与恐惧种下的恶果。而我做出的选择,是为了守护你我曾共同珍视的故土,是为了让人类文明的火焰不至于彻底熄灭。”
他稍稍退开一些,双手捧住云雪霁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里,没有半分悔恨与阴霾,只有清澈见底的深情与得偿所愿的喜悦。
“你看,阿霁,”解雨臣的笑容绽开,如同雨后天晴最绚烂的霞光,“如今看来,终究是祸兮福之所倚。我失去了原来的肉身,却得到了这具由鸿钧道祖亲手点化、依托七星海棠而生的灵体。更重要的是——”
他凑近云雪霁的耳边,气息温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终于可以,永永远远地陪着你了。不管你去哪个世界,经历多少次轮回,我都可以陪在你身边。这下子,你永远别想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云雪霁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颜,听着这近乎霸道又满载深情的话语,心中那翻江倒海的自责与痛楚,终于被一股汹涌而来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暖流所抚平、淹没。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解雨臣拥紧。
这一次,他的拥抱之中充满着对怀里人的珍重。
良久,他低沉而清晰地回应了一个字,掷地有声,却如同向彼此发下的誓言。
“好。”
云雪霁那一声“好”字余音未落,解雨臣眼中便像是瞬间点燃了积压近三千年的星火。
他勾在云雪霁颈后的手微微用力,将那清冷绝尘的面庞拉向自己,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吻上了那双淡粉色的、他思念了无数轮回的唇。
这个吻,初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确认眼前人的真实。
但仅仅是片刻,那压抑了太久的炽热情感便如火山般喷涌而出,化为不容抗拒的掠夺与深入。
云雪霁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湛蓝的眸中掠过一丝惊愕,但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纵容。
他环在解雨臣腰际的手臂收紧,另一只手抚上对方的后脑,指尖插入那如墨的发丝间,微微用力,让这个吻更加密不可分。
唇齿交缠,气息交融。
冰冷的莲花香与炙热的海棠花香彻底混合,难分彼此。
解雨臣的吻是炽热的、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委屈与爱恋,都通过这个吻烙印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而云雪霁的回应,则由最初的被动承受,渐渐的获得了主动权。
他们从庭院中央,一路纠缠着吻向宫殿深处。
解雨臣身上那件繁复华丽的大红女装,金线绣制的莲花在移动间流光溢彩,宽大的袖摆与曳地的裙裾拂过光洁无暇的白玉地面,与云雪霁那身清冷飘逸的云纱白袍交织在一起。
红与白,炽烈又纯净。
穿过回廊,越过灵池,最终进入了云雪霁在此界休憩的寝殿——云露殿。
进入殿内的瞬间,云雪霁微微用力,将解雨臣抵在了冰凉的白玉殿门上。
沉重的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却丝毫未能打断两人间的缠绵。
“阿霁……”
解雨臣在喘息间含糊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喑哑,带着动情的水汽。
那双桃花眼眼尾泛红,眸光迷离,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云雪霁没有回应,只是用更深的吻封住了他的言语。
他的手指灵巧地探入解雨臣那件红衣繁复的襟口,指尖所触,衣襟上精致的盘扣便无声地散开。
红衣,如同绽放到极致的花瓣,一层层剥落。
先是绣满金莲的宽大外衫滑落在地,接着是浅米色的里衣,最后是那件同样绣着缠枝莲纹的浅金色心衣……
云雪霁自己的衣物也并未幸免。
解雨臣的手同样急切而不失温柔地解开了他那条浅棕色的莲花腰带,扯开了云纱白袍与广袖衫的系带。
腰间玉佩被随意地置于一旁的玉架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衣袂飘落,堆叠在殿门旁,如同两朵凋零的圣洁之花。
云雪霁打横将解雨臣抱起,几步便来到了寝殿中央那张宽大的床榻之上。
床榻周围垂着半透明的鲛绡纱帐,此刻无风自动,轻轻摇曳,将床榻内的光景遮掩得朦朦胧胧,更添几分旖旎。
纱帐之内,身影闪烁。
解雨臣仰躺在被子上,乌墨色的长发铺散开来,与云雪霁垂落的如瀑银发纠缠在一起。
“阿霁……看着我……”解雨臣低吟着,捧住云雪霁的脸,望进那双已染上情欲迷雾的湛蓝眼眸,“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是谁……”
他要让云雪霁确认最后留在他身边的是他解雨臣,是云雪霁跨越了近三千年时光,追寻而来的爱人。
云雪霁深深地看着他,眸中翻涌着如同深海般的情绪,他低下头,吻了吻解雨臣湿润的眼角,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是你,小花儿……一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