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棠许脸上的笑容,燕时予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而棠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电话那头是让她最好的朋友,说着让她感同身受的好消息,而这边一回头看见燕时予,同样是能够让她全副身心信任和托付的人。
那一刻,许久没有过的欣悦与满足战胜了那些长久以来化不开的忧虑,她眉眼愈发灿烂,朝着面前的男人伸出了手。
燕时予伸出手来握住她,陪着她一同在这温泉池边坐了下来。
离开江家之后她一向过得潦草,席地而坐什么的也都是但凭心情,但是对燕时予而言,这样的行为动作并不能算作常态。
因此棠许不免微微惊诧,抬眸跟他对视一眼之后,忍不住笑了笑,才又靠进他怀中,继续听着陆星言滔滔不绝的讲述。
而燕时予只是安静地坐着,伸出手来揽住她,任由她靠着自己,没有打扰她通话。
等到陆星言终于阐述完自己的兴奋挂掉电话,棠许才抬眸看向燕时予。
她抬眸的瞬间,燕时予正近乎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一汪池水,却还是在她抬起头来的瞬间下意识地给出反应,将视线移到了她脸上。
“你去哪儿了?”棠许问。
“出去了一趟。”燕时予简单回了一句,随后才又道,“谁打来的电话,听得这么开心?”
一说起刚才的电话,棠许眸中便又漾起了笑意,“是陆星言。他今天和星漾见面了,开心得不得了。”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燕时予也淡淡笑了起来,“是吗?”
他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出乎棠许的意料。
此前他们也曾在很偶尔的时刻聊起过相关的两个人。
因为季颜对燕时予而言实在是过于重要,而对于陆星言和季颜之间的关系燕时予并没有明确表过态,棠许并不确定他对此是怎样的态度,也不曾轻易提及。
可是此时此刻她心头的愉悦已然压过一切,所以就这么说了出来。
却没想到燕时予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
如果是别的事,他这样的反应大概是正常的。
可是事情跟季颜有关,他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平淡。
细想起来,自从上次因为江北恒和季颜碰面失控之后,他好像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提及过季颜,也没有因为她产生过情绪波动了——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可是那些日子,他总是陪着她,带她去做两个人没有做过的那些事,棠许知道他是在压抑着什么,因为觉得有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挺好,所以她也没有多问什么。
可是到此刻,棠许终于是觉察出不对劲了。
以他的性子是不大可能真正对季颜生气的,即便生气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对她不闻不问。
总不可能那件小事之后,这个坎还没能跨过去吧?
这不像是她认识的燕时予会有的态度。
想到这里,棠许身子一歪,直接枕到了他的腿上,继续看着他开口道:“你会生气吗?”
燕时予神情依旧平静,“为什么会生气?”
“以前总觉得你不怎么喜欢陆星言……再加上又是跟星漾有关,你反应应该更大一些才是。”棠许说,“对于他们俩之间的事,你怎么看?”
闻言,燕时予竟只是道:“随缘吧。”
“随缘是什么意思?”棠许继续追问。
燕时予垂眸看着她,“你希望我怎么跟你解释这两个字的意思?”
“你会赞成他们在一起吗?你相信陆星言可以给她幸福吗?你不怕陆星言会伤害她吗?你那么在乎她,难道你对于这些事没有任何态度吗?”
燕时予闻言,安静片刻才缓缓道:“在乎,但是管不着了。或许没有我,她的人生会更简单轻松一些。”
他这句话说得稀松平常,语气也轻巧平淡到极致,可是棠许心头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她一下子从他腿上坐起身,直直地平视着他,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眼中泛起清晰的紧张,燕时予安静地跟她对视了片刻,最终只是伸出手来为她整理了一下她的发,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再给她更多的压力了,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随她去吧。就像你说的,只要她还存在这个世界,能够安然无恙获得幸福,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不是。”棠许却蓦地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他,“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
“那应该是什么样子?”燕时予反问。
“你找了她这么多年,你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够回到你身边,现在她终于回来了,你怎么能放弃呢?”棠许说,“她现在还没有记忆,所以才会混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跟你之间的关系,可是早晚有一天,她会想起来,她会回到你身边,难道你连这点希望都不抱吗?那这么多年的守候和等待,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棠许有些急切地说完,对上燕时予的视线,才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头了。
她没办法不紧张。
抛却自己心头那些无端的不安,现如今她最大的期望也是他们兄妹二人能够和好,真正回归到一家人的状态,成为彼此的依靠、盔甲和堡垒。
她从来没有想过燕时予会放弃这种想法。
他曾经为此吃尽了苦头,遭了那么多罪都没有想过放弃,怎么可能在季颜终于回来之后,却想放弃了呢?
两相对视许久,棠许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燕时予缓缓点了点头,像是被她点醒了一般,认同了她的想法,“是,你说得对,这么多年……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棠许不由得又噎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明明从前那样固执的人,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事事都开始顺从她了?
棠许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出了什么毛病。
怎么可能燕时予做任何反应,她都觉得不安呢?
他说要放弃的时候她觉得不安,他转而说自己不会放弃了,她依然觉得不安。
棠许顿了顿,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抬起脸来看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要是累了,倦了,也告诉我……不是说好要结婚吗?要是结了婚,还是这样各过各的日子,各有各的想法,那结婚还有什么意义?”
燕时予垂眸跟她对视片刻,最终也伸出手来抱住了她,轻抚上她的脸,低声道:“放心吧,放弃这两个字,说出来容易,如果真的能够放下,那早就放下了。”
棠许却犹不放心,又道:“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都不去看她?”
“给她一点时间吧。”燕时予说,“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
听到这个答案,棠许心头那厚重的不安感才终于散去些许,却依然没有彻底消弭。
她只能靠在他怀中,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寻求一丝心安。
偏在这时,燕时予却忽然松开了她。
棠许不由得抬眸看他。
却见燕时予一手拉起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竟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枚钻戒,如珍稀一般,轻轻套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棠许目光霎时间凝住了。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燕时予的动作,呼吸一点点地紧绷了起来。
她这只手,不是没有戴过钻戒,甚至是戴过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那颗钻戒对她而言,近乎枷锁,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彻底挣脱。
棠许原本以为,自己这只手这辈子都不会再戴上戒指了。
可是现在,当又一枚钻戒落下来时,她内心的震颤,只有自己知晓。
这样的震颤,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不相关。
唯一相关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这是他和她,从今往后骨血相连的印记和凭证。
她喜欢这样的印记。
即便将来还那样未知,不知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此时此刻,有这样一份凭证,已经足以慰藉余生了。
再想要开口时,棠许发现自己喉头已经有一丝哽咽,“你出去这么长一段时间,就是去取戒指啊?”
燕时予缓缓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结婚这样的大事,仪式感还是要有一点的。对不对?”
棠许红着眼眶,盯着那枚钻戒看了许久,再抬头看向他时,终究还是又一次笑了起来。
燕时予抬起手来,轻轻抚过她殷红的眼尾,而后低头吻了上去。
喉头滚动间,无声咽下种种情绪。
……
两个人总共在山庄待了四天时间。
虽然傅嘉礼将山庄的游玩项目和设施添置得极其完备,然而大雪封山的天气,寥寥数人,能够玩起来的项目也实在是有限。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无聊,傅嘉礼待到第二天晚上人就已经不见了。
倒是华繁星一直待到了第四天,在燕时予和棠许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提出来想要蹭他们的车。
燕时予没有拒绝,棠许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车子一路行驶在回淮市的高速路上,燕时予跟华繁星之间似乎再无话题,反倒是棠许和华繁星聊了一路。
回到淮市,临下车前,华繁星问棠许要了联系方式。
“今天跟棠小姐你聊得很开心,我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以后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再约棠小姐出来一起逛街吃饭?”
“当然可以。”棠许说。
燕时予神情平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任何表态。
而关于华繁星的身份,以及她和燕时予之间若有似无的关系,棠许也没有再过于好奇——
他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况且华繁星人还在淮市,以后只要保持常联系的状态,总归会得到答案的。
燕时予将棠许送回了御景湾,自己则没有任何停留地回了燕氏。
到底离开家好几天,棠许回家之后也闲不下来,绑起头发,将家里内内外外都重新打扫了一遍。
等到彻底打扫完,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棠许将整理出来的垃圾拿下楼丢了,重新上楼的时候,刚刚走出电梯,就听见旁边的电梯也停在了这层。
棠许只以为是邻居,特意放慢了脚步想要打个招呼,没想到下一刻,电梯里就走出了一个让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江暮沉。
四目相视,棠许先是怔忡了一下,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一见面就逃开,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找你。”江暮沉说。
两个人就在电梯间站着,谁都没有动。
“有事吗?”棠许问。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江暮沉问。
“有什么事你直说就行。”棠许道,“毕竟你也挺忙的,何必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或许听完我的来意,你就不会觉得这是无谓的事了。”江暮沉一边说话,一边径直走到了她的房门前,低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密码锁,才又转头看棠许,“开门。”
棠许并没有打算为他开门。
然而下一刻,江暮沉的目光忽然就落到了她的手上。
一瞬间,他的目光就阴沉了下来,一把捏住棠许的手腕,将她的手举到了眼前,近乎质问:“这是什么?”
两个人共同的眼前,一枚他完全陌生的钻戒,此时此刻正牢牢套在棠许的无名指上。
“江暮沉!”棠许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暮沉却只是厉声质问:“我问你这是什么!”
他用力捏着棠许的手腕,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周身冰凉的气息倾泻而来,却只让棠许冷笑出声。
“不明显吗?”棠许问,“这枚钻戒,比我当初戴的那颗可还要大呢,这都看不清楚吗?年纪轻轻就白内障的话,建议你去医院找医生,我这治不了。”
棠许字字句句嘲讽到极致,江暮沉怒不可遏,强行拖过她的手打开了面前的密码锁,随后一手将棠许推进去,自己也大步跨了进去,反手就关上了身后的门。
棠许刚刚回转身,江暮沉的手就再一次伸了出来,用力捏着她的脸,声音阴沉到不寒而栗:“你这个愚不可及的女人,你居然想着要跟他结婚?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样的事吗?”
面对着江暮沉理直气壮的咄咄,棠许忽然笑了一声,轻蔑到极点,“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做过什么样的事都好……总之,比你好,就可以了。”
一句话瞬间让江暮沉几乎下了死力气,“棠许,我一向知道你蠢,却没想到你能蠢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他对你做过什么?你知不知道当初让你再也没办法跳舞的那场车祸,始作俑者是谁?”
一句话,棠许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江暮沉却犹觉得不过瘾一般,一字一句开口道:“你真的想要嫁给他吗?嫁给一个害了你一辈子的肇事逃逸者?你醒醒吧!”
江暮沉说完才松开棠许的脸,仿佛是想要欣赏她脸上的震惊和痛苦。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棠许竟然只是呆滞了片刻,就抬眸看向了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棠许这样的反应虽然出乎江暮沉的意料,然而他却只觉得她是不敢相信,是在强装,因此再度居高临下地告诉她:“这世上的事,总会有迹可循,只要发生过,就会有经手人。只要有人经手,那就一定可以查得到。”
棠许静了片刻,忽然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看着他道:“连这种事情都能查到,可见你真是花费了大力气……是为了找到他的死穴吧?结果呢,查了这么久,就查到这么一件事吗?”
“你还不肯相信?是不肯,还是不敢?”江暮沉面容再度阴寒下来,又一次用力拽住了棠许,“是不是要我把证据都摔到你脸上,你才会清醒?”
他一边说,一边就开始从自己口袋里摸手机。
棠许看着他的动作,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给我看什么证据……就算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棠许这样的反应,实实在在是让江暮沉没有想到的。
看着棠许平静如水的神情,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其可怖的想法——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棠许顿了顿,并没有否认。
然而她的沉默,已然给了江暮沉明确的答案。
震惊和愤怒同时萦绕在心头,他用力攥住棠许的手腕,近乎失态,“知道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你甚至还想跟他结婚?棠许,你脑子是进了多少水?你的骄傲呢?你的执拗呢?”
看着眼前近乎疯魔的江暮沉,棠许其实很想将这两个问题还给他——
你的骄傲呢?你的执拗呢?
你专程跑到我面前来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想要达成什么样的效果呢?
可是棠许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跟你无关。江先生,如果你只是来告诉我这件事,那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可以走了。”
江暮沉眸中的怒火瞬间燃烧到极致,可是极致过后,棠许居然看见了一丝哀凉。
她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也懒得多理会,用力挣开江暮沉的手之后,走到门边伸手想要打开房门。
身后却忽然再度传来江暮沉的声音,充斥着哀凉和自嘲——
“如果他这样都可以被原谅,那我为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