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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离 卷五:折磨

第三日。

天刚蒙蒙亮,梁王府深处那间偏僻柴房外,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快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小调哼歌声,伴随着蹦蹦跳跳、刻意踩得很响的脚步声,一点点朝着柴房靠近。

正在闭目调息的林云轩听见这声音,缓缓睁开了双眼,经过一夜深度入定,非但毫无饥渴憔悴之色,反而眸中神光内蕴,气息越发沉稳。

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便是听着那脚步声精准地停在了柴房门口。

“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木门被缓缓推开,清晨微凉的光线和那个娇小嚣张的身影一同涌入。

甚至没等对方先开口,林云轩便一挑眉头,率先用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哟,小郡主殿下今日来得还挺准时?这天都没大亮呢,是睡不着特地来给我请安的吗?”

浣花郡主本是兴致勃勃而来,满心期待着看到林云轩饿得两眼发昏、痛哭流涕求饶的惨状,却没料到对方竟还是这般神采奕奕,甚至比昨天看起来更精神了几分,还敢出言调侃自己!

她顿时像是被噎了一下,小脸一绷,努力挺起没什么料的胸膛,摆出最威严的样子,得意满满地看向林云轩: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怎么样,饿了两天两夜的滋味很不好受吧?这就是得罪本郡主的下场!现在知道怕了没有?要是现在乖乖跪下来磕头认错,本郡主或许还能大发慈悲,赏你碗馊饭吃!”

林云轩闻言,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调侃和挑衅:“怕?我好怕啊~怕你这柴房太舒服太安静,让我睡得不想走了。说实话,这儿除了灰尘多了点,没窗户黑了点,还挺不错的,特别省心,适合思考人生。”

见他居然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甚至有点乐在其中的模样,浣花郡主气得嘴角微微抽搐,小拳头在袖子里都握紧了。她轻哼一声,强行压下蹭蹭往上冒的火气,嘴硬道:“哼!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本郡主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就在林云轩以为她又要掏出那根没什么威慑力的马鞭时,小郡主却是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用力拍了拍手,提高声音朝外面喊道:“拿进来!”

很快,两名低眉顺目的下人便端着两个蒙着鲜艳红布的托盘,快步走进了柴房,恭敬地站在郡主身后,低垂着头。

尽管有红布遮盖,但那诱人的、混合着炙烤油脂、浓郁香料和肉食本味的霸道香气,还是瞬间冲破了阻碍,弥漫了整个原本只有陈旧木料和灰尘气息的狭小空间。

这香气极其鲜活热辣,对于饥肠辘辘之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然而,林云轩只是鼻翼微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眼神随意地扫过那两个神秘的托盘,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甚至带着点“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好奇模样。

浣花郡主显然无比期待看到林云轩失态的样子,见他面对如此诱人的美食竟然还是毫无反应,心中不免有些意外和挫败,但精心准备的戏码终归要做足。

她故意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到下人身旁,然后猛地揭开了第一个托盘上的红布——

托盘上,赫然是一只烤得色泽金黄、油光发亮、皮酥肉嫩、甚至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整只烧鸡。

紧接着,又揭开了第二个托盘,上面是两碟精致的小菜:一碟碧绿清脆的炒时蔬和另外一碟色泽红亮、酱汁浓稠的秘制酱肉。

为了达到心目中的最佳效果,浣花郡主甚至夸张地伸出小手,在那只诱人的烧鸡上方用力扇了扇,将香气扇向林云轩的方向。

然后,闭上眼,刻意用极其陶醉、极其浮夸的语调大声感叹道:

“哇——!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哦~原来是府里厨子最拿手的烧鸡~外酥里嫩,咬一口满嘴流油~啧啧啧,某些人是不是馋得受不了啦?可惜呀可惜,只能看,不能吃哦~哼哼~!”

在浣花郡主那夸张做作的动作后,她便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林云轩,然而,看到的却依旧是后者那一脸玩味的笑容。

这眼神……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到底在哪见过?

等等……想起来了!

没错!就是当初自己溜出王府,在街边看那些跑江湖的手艺人耍猴时,自己磕着瓜子、笑嘻嘻地看向那只被耍得团团转、戴着滑稽帽子、费力表演的猴儿的眼神!

他!他居然敢用看猴戏、看玩物的眼神来看待尊贵的本郡主?!

浣花郡主意识到这点,恼羞成怒地尖叫一声,整张小脸涨得通红,想也不想地猛地一挥袖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扫向身旁下人端着的托盘。

伴随着一连串刺耳尖锐的脆响,那两个盛放着精美菜肴的瓷盘被直接扫落在地,瞬间摔得粉碎,什么烤鸡酱肉连同汤汁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柴房内可谓是一片狼藉。

而下人则是被她这一举动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噗通噗通全都跪倒在地,身子微微颤抖,头死死埋着,生怕成为这个小祖宗下一个迁怒的对象。

林云轩冷眼看着眼前这个闹起脾气、肆意打砸的小郡主,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你有毛病啊!好好的摔什么东西?”

然而,盛怒中的浣花郡主直接是无视了林云轩的指责,目光瞪向地上跪着的另外两个下人,逼问道:“说!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两个偷偷给这家伙送饭菜吃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饿?!”

那两人被吓得浑身一颤,几乎是同时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冤枉,连声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

然而,他们的否定非但没能让小郡主相信,反而是点燃了她更多的猜疑和怒火。

她几步上前,猛地伸出手,用指甲掐住其中一名丫鬟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

“不可能!肯定有人偷偷送吃的了!是不是你?!本郡主早就注意到了,你平日里就时不时往这后院偏僻地方跑!鬼鬼祟祟的,说!是不是你!”

那丫鬟被她掐得生疼,又惊又怕,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拼命摇头辩解:“郡主!真……真不是奴婢!冤枉啊!我……我到这边来,是因为……是因为给林姨帮忙跑腿……!”

“林姨?”小郡主依旧死死盯着她,手指力道未松。

丫鬟死命点头,哽咽道:“没错!就……就是那个负责打理百花苑的林姨!您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她的!这几日花房那边要培育新苗,忙得很,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百花苑里帮她照理花草,浇水施肥,只是……只是偶尔送完东西会恰好路过这柴房附近……真的只是路过啊!”

“养花?嗯……”小郡主歪着头思索了一番,似乎对“林姨”这个称呼有点模糊的印象,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些。

她甩开这名丫鬟,又将目光转向另一名跪着的年轻杂役,语气依旧凶狠:“那是不是你!说!”

那杂役吓得脸色惨白,刚要开口辩解:“不是!绝对不是!小奴这几日一直在马厩……”

“行了行了!”还没等他说完,林云轩便是出声打断了前者,不耐烦的看向气头上的小郡主,“你就这点本事?只会欺负下人?”

小郡主正在气头上,被林云轩这么一呛,立刻调转枪口,双手叉腰,娇声斥道:“我教训我府里的下人,关你什么事!他们吃我家的饭,自然归我管!还有你!”她指着林云轩,“你最好老实交代,到底是谁偷偷给你送东西吃了!不然等本郡主查出来,连带你一起,有更大的罪受!”

林云轩哭笑不得,答道:“不是,你凭什么觉得一定是有人给我送东西吃?”

“废话!都两天什么东西都没吃了,你怎么可能还那么有精神?!”小郡主驳斥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林云轩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丫头的思维逻辑简直简单得可笑。

他叹了口气,说道:“首先!我是被你强行抓进府的,谁能认识我还敢违背你的命令给我送饭吃?其次,两天没吃饭怎么了,在你这娇生惯养的千金见不到的地方,有人甚至三五天没吃没喝都在努力生活。最后,你要还不信就问问那天陪你一起抓我回来的那两人,问问修行人两天不吃饭是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幼稚!”

“幼……幼稚?!” 听到林云轩这样评价她,小郡主几乎是要咬牙切齿了,粉嫩的脸颊气鼓鼓地涨红,“你敢骂我幼稚?!”

“难道不是吗?”林云轩冷冷瞥了一眼她,“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胡作非为,什么都不了解还自以为是,明明是救了你,不感恩还倒打一耙,和我同村的小姑娘都比你懂事!”

“你……!谁跟你说,他是个好爹……” 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小郡主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扭过头,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对着那两名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下人说道:“滚出去!然后带上房门,不许让其他人来这!”

那两名下人听到这句话,如获大赦,几乎是连滚爬地应了声“是”,随即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的狼藉,然后踮着脚尖、一路小跑地撤了出去。

“砰”的一声轻响,柴房的门被从外面带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昏暗的柴房里,顿时只剩下林云轩和背对着他的浣花郡主两人。

小郡主忽然抬脚,那穿着精致绣花小红鞋、尚未完全长开的纤巧脚丫,带着几分蛮横的力道,踩在了坐在地上的林云轩的肩头。

“谁跟你说他是个好爹?”

林云轩见这小妮子又耍起脾性,居然还敢动脚踩自己,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有些上涌,眉头刚皱起,那浣花郡主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他要是算个好爹!那天底下!就没有一个爹是好东西!我就没见过……没见过比他还混蛋的混蛋的爹!”

林云轩明显感觉到肩上的力道重了一些,不过终究是个小孩,这点力气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但让他心头微动的是浣花郡主此刻的态度和话语里透出的浓烈不满情绪,这似乎……和他之前想象的、那个单纯被宠坏仗势欺人的小丫头不太一样?这父女俩的关系,听起来并非民间传闻那般那般融洽?

但他知道,想直接从这浑身是刺的小郡主嘴里问出实话是肯定不可能的,对付这种别扭又骄傲的小屁孩,得反着来。

林云轩心念一转,故意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故意为之的讥诮:“在我这还装?要不是你爹宠着你惯着你,纵着你无法无天,你能在这成都城里这么横行霸道、放肆撒野?反正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爹给你擦屁股!”

“胡说!”浣花郡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踩在他肩头的脚又用力碾了一下,死死瞪着林云轩,“本郡主从来不靠他!我想干嘛就干嘛!跟他没关系!”

林云轩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我信你才怪”的戏谑表情。

见他这副摆明不信的模样,浣花郡主更是气恼,收回脚,又泄愤似的用脚尖轻轻踹了他小腿一下,然而那力道对林云轩而言跟蚊子挠痒差不多。

小郡主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终于被激得憋不住话了,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委屈和愤怒冲口而出:

“我娘才走没几个月!他就另外找了个女人!还要我叫她娘!那女人就比我大不了几岁而已!你说,天底下有这么无情无义无耻的爹吗?!”

林云轩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小郡主气得眼圈发红、却又强忍着不肯掉泪、一副又倔又可怜的模样,心下顿时了然。

原来根子在这儿。

这下他才算是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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