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
相府司马李衡轻轻叩了下半敞着的房门。
此刻,诸葛恪正与一位宾客对坐下棋,只见他落下一子,头也不转地问道:“如何?”
“魏军确实退了,目前武昌已经解除封禁恢复通商,据说魏帝还免去了荆州百姓一年的赋税。”
对坐的宾客听得很认真,黑旗执在手里半天不落。
李衡认出了那人,乃是出身襄阳的寒门子弟张悌。
此人年少聪慧,早早就得诸葛恪赏识,如今也是被召入丞相府中任从事中郎。
诸葛恪又问李衡:“江北呢?”
“郭淮被调走了。”李衡说道,“淮北都督文钦接任了扬州刺史。”
“文钦?”诸葛恪云淡风轻地道:“匹夫尔,不足为虑。”
“下官先告退了。”
李衡汇报完就打算溜了。
如今大敌当前,整个扬州风声鹤唳,外面都在传魏军要趁势一统天下了。
然而丞相竟有心思下棋?
怕不是疯了。
李衡还没走远,却听见房内传来那张悌的吹捧:“大敌当前,丞相却临危不乱,稳如泰山,在下深感敬佩。”
“该你落子了。”
诸葛恪没接这句恭维,拿起棋盘旁的药酒葫芦,喝了一口,随后继续下棋。
然而事实上,他慌得一批。
但他绝不能露怯。
因为他知道,西塞一战,自己威望大损,朝中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淡定,只要北面的威胁还在,孙和大概率不敢跟自己翻脸。
“叔平且慢。”
忽然,诸葛恪叫住了李衡。
“我突然想起件事来。”
李衡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拱手站着:“丞相。”
诸葛恪微微偏头看向李衡:“我欲在江北筑一座新城,以作北伐之前哨。”
李衡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时候还北伐个什么劲啊!
不过转念一想,丞相或许只是想给群臣们一个态度,这毕竟江北人执政江东的一种政治符号。
“丞相欲在何处筑城?”李衡开口问道。
“广陵。”
“丞相...”李衡思索了一下,劝道:“如今大战方止,民多疲惫,过江筑城耗费颇巨,是否可以暂缓?”
诸葛恪闻言,开启了他擅长的诡辩:
“正因为大战刚刚结束,才要趁着魏国休养之机尽快在江北设立据点.....否则等魏国缓过劲来,岂会放任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扎钉子。”
“丞相所言极是。”
李衡彻底放弃了劝说,如今的诸葛恪听不进去任何与他思路相反的建议。
“对了。”诸葛恪又道,“筑城之事关乎我江东安危,非亲信不可胜任.....叔平,这广陵太守就由你来做吧。”
李衡大失所望。
别看场面上说得多么好,可事实上,这就是被放外了。
他掩藏着心底的失落,拱手回道:“下官多谢丞相栽培。”
.....
翌日,诸葛恪在朝堂上宣布了广陵筑城一事,并接连任命了两位太守。
除了李衡出任广陵太守外,步兵校尉留略也被表为东海太守。
而空出来的禁军岗位,诸葛恪则交给了他的三子,诸葛建。
官员调动的事,群臣们没法管,但江北筑城之事却是遭到了他们的大量反对。
诸葛恪不听,继续各种诡辩试图舌战群儒。
说到最后,不高兴说了,直接脸色一沉,让群臣自己看着办。
群臣们瞬间老实了。
毕竟这段日子被诛杀、贬官的建业官员不在少数,谁都不想这事落到自己家族头上。
皇帝孙和无奈,只能表示:群臣考虑的没有丞相深远,此事就按丞相的意思办!
下朝后,卫将军滕胤来到了诸葛恪的府邸。
入座后,他上来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江北沿江一带自吴魏拉锯以来,已是数十年鲜有人烟。”
“现在丞相要大兴土木,势必要大征江南黎庶,他们才刚刚结束徭役回到家乡,转眼就又要被使唤....我是担心即便魏军不来捣乱,自己也要先乱起来啊。”
这些话,诸葛恪听得都烦了。
凡事都有利弊。
假如这事办成了,之后成功在北伐或拒敌中发挥作用,人们会说这是丞相深谋远虑!
反之这事办砸了,人们会说他诸葛恪劳民伤财,空耗国力!
说白了,成败论英雄罢了,自古如此。
诸葛恪其实不在乎这件事本身,而是它背后的局势。
以前他筑濡须山东西二城,修东兴大堤的时候,怎么没人废话?
现在筑一小小广陵城,却反对声一片。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跟他唱反调,正好借机清洗一波。
思索间,诸葛恪的眼神变得狠厉。
滕胤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诸葛恪随即露出笑容:“承嗣,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但如今我需要在朝中重新树立威望,你可一定要站在我的身后。”
滕胤点了点头:“是。”
“对了。”诸葛恪问道,“孙峻最近在做什么?”
“还算....安分守己。”
“何意?”
滕胤说道:“此前魏主屯兵江陵时,我沿江一带皆紧急戒备。”
“譬如孙壹就在寻阳、柴桑两地不断调动兵马、征发物资劳役以防魏军。”
“然孙峻却基本没有动作,只从皖城调来几个偏将,协防皖口,并无征兵征民之举。”
“算他识相。”诸葛恪捋着短须道。
自从孙峻回扬州后,诸葛恪就一直防范着他。
由于当年孙峻是带着军队投靠的,一时半会儿不好动他的兵权,拖着拖着就变成了附庸军阀的存在。
没办法,诸葛恪只能任他为皖口督,驻扎在皖口。
此前有几次诸葛恪想调孙峻回朝,却被孙和带着群臣给否了。
孙和现在翅膀也是硬了,学刘协是吧?
不过后来诸葛恪仔细想了想,孙峻有宗室这层身份,又有前科,此前正是通过武昌政变才上位。
这样的人,放在建业太危险,索性就顺了孙和的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诸葛恪认为孙峻暂时没有太大威胁。
其一,他的驻地在江北缓冲地带,只要不给他渡江的机会,他攻建业的机会微乎其微。
其二,上游还有柴桑的孙壹。
孙壹虽是宗室却是自己人,他的妹妹嫁给了滕胤。
所以孙峻若是敢动,孙壹在可直扑他的身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丞相。”
这时,从事中郎张悌走了进来:“这是尚书台送来的。”
诸葛恪顺手接过,展开册子看了看,随后眉头一皱,对滕胤道:“我记得孙休是先帝的第六子吧?”
滕胤下意识地伸着手指数了起来,孙登、孙虑、孙和、孙霸、孙奋、孙休,孙亮.....
随后点了点头:“确是第六子。”
“时间过得好快,竟十七岁了。”诸葛恪叹了一声,把册子递给滕胤:“陛下要封孙休为琅琊王。”
截止到今日,孙和的哥哥们全都死了。
四弟孙霸就不提了,已被除籍,吴国朝堂若是谈起此人,便以“故霸”称呼。
此前孙和的五弟孙奋已被封为齐王,而幼弟孙亮则是被掳去了北地。
想到这里,滕胤感慨道:“陛下的皇弟,如今在江东的已然不多了啊。”
诸葛恪却没空感慨,旋即开口问道:“孙休现居何处?”
滕胤想了想,道:“虎林。”
“还是老规矩,宗王不可居住在沿江要地。”诸葛恪立刻说道。“让他迁到丹阳。”
现如今,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诸葛恪的警觉,自打从西塞回朝后,他的内心就始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