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月之政,生变于九月之中。
早在女帝初知自己受了李向安蒙骗,依诺出兵却遭朝云当头重击时便已震怒冲了疾状,九月又闻百里允容逐使叛状,当时便动了胎气,欲保此胎便只能卧床安养。
花灵昀太需要这个孩子了。
如今她的帝位已是落得岌岌可危,积久郁结之下她的身况更也大不如前,此胎已足七月,若是小产只怕更要重伤体本,往后再难有孕。
何况她若能就此诞下嫡嗣,则也后继有人,朝中群臣便是有意协佐上尊易立新主,也不得不多看女帝所出宗嫡几分。
于是女帝不得不于内庭安养稳胎,并留了皇君在侧日夜照料,凡安胎之药皆须人试过之后方才服饮,更有数位太医留守昭华宫内时时分验安胎药方,却即便如此,她的身子还是迅速衰弱下去,更还不时见血,小产之兆愈显。
又一日花灵昀晨起之时便觉腹有隐痛,于是急忙召来太医问诊,又是好一番忙活方才稳住胎气,又服过些安神药后她便一直沉睡着,直到将近了傍晚方才恍惚醒来,却一睁眼就瞧见是花栩在她床边。
花灵昀大惊失色,连忙坐起,怒言质问:“上尊在此作甚?”
花栩应问而笑,道:“听闻女帝陛下今晨又动了胎气,孤既闻讯,岂能不来探望?”
“皇君何在!”
“陛下不必心急,皇君就在窗外未曾走远。”
花灵昀顺着她的视线缓缓看去,只见映窗一道悬梁的人影晃晃。
寝宫内传出一声惊锐尖叫。
花栩却只抚剑而笑,幽幽而言:“吾儿自幼乖巧,这一切本不应由他承受……”
“他本该在他姐姐的庇护下成为月舒最尊贵的荣主,没有人能让他受半点委屈……如果他姐姐还在……”
花灵昀仍浸惊惧之中,昏懵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拼命往角落里避着。
花栩抬眼,女帝又是一惊。
花栩提剑起身,花灵昀战栗后退,“你想怎样?你休忘了,朕再不济也是先帝明旨传位!即便你是上尊,胆敢在宫中动朕也是谋逆!”
“先帝?”花栩冷笑,沉肃切齿,“你有什么脸面提起先帝!”
花栩骤然俯身一把按住她的孕肚,花灵昀惊声一叫,咫尺间只见花栩瞳里如幽鬼凝怨,却仍挂着笑色阴狠的注视着她,令她后脊生凉,周身尽僵。
“可知为何你已如此小心保胎,而身子却依然日渐孱弱,常常惊动胎气,时有小产之兆?”
她的呼吸浅促着,极惧之下更连声音都颤抖着:“你对我的安胎药动了手脚?”
花栩闻言而笑,“你的安胎药当然没有问题。”
随后花栩又稍稍欺近了些,在她耳畔缓缓而诉:“何为采阳而补阴?不过是取空了体本而化强于外显罢了。你以为神清气爽,其实早已外强中干,而难制念火,便是孕中也要采补,却不知淫本伤身?”
只听言语间,花灵昀又觉腹痛袭来,仿佛是遭了摧命咒一般,登时便感山壤将裂。
花栩缓缓站起身,落眼瞧着她剧痛蜷缩痛苦呻吟,悠然转身而去,来到门外吩咐,“陛下临盆,闲杂人等退避外庭。”
时梁笙早已在候廊中。
花栩看了她一眼,兀自走开。
寝宫里的惨叫声凄厉哀久,足足挣扎半夜。
寅时三刻,内庭传报,女帝破血难止,回天乏术,却诞女婴喘息即亡。
女帝死讯被上尊压下未发,又遣使北往,诏归尚在境外盘桓的凛州军。
其时百里允容孤军在外,四面皆敌,形势亦是艰难非常,纵夺了两城以为立足,却终非长久之计,是以在其接得琢月诏归文书后便也即刻启程行返凛州。
奈何世事之变总难预料,人心谋诡,横生争端。
上尊行事凌厉非常,两年之间群臣但知上尊欲扶新主,却不忆新主尚有生母杞宁王在侧。
杞宁藩王本非朝卿,若非如今花宗独有其嗣,她此一脉只怕尽生未必有缘能入京城琢月,而上尊也正看重她这远离朝局权无硬腕的好处,方愿与之合谋一处,议立其嗣。
昔者杞宁王远在边境封邑,远朝遥鄙,困于一方天地求志不得,而今风云骤变,掌政权柄近在眼前,她又岂甘再居人下。何况她更还是将立新主之生母,亲疏之别也该由她为尊!
烈烈野心如火而燃,如今女帝已丧,新帝将立,她也正该为此一搏。
然而如今琢月兵权已尽为上尊所掌,眼下南方虽尚有司、沧两州统共五十万军可调,可若待上尊召回那三十万凛州军,则必成锐势难抵。
女帝驾崩,上尊忙碌于宫城之中,杞宁王日日思索于外,突然想起七月时承影卫曾在城外抓住了一员银焰骑中将,其身上携有曲侯通络上尊之书。
当时女帝虽知其况,然而大军在外鞭长莫及,前线又临变故朝云反戈,为势所迫,不敢妄动,遂只将此将斩杀后便将事情按下不发,同时又将被余萧留在境中守关的荀徵诏归京中软禁宫城为质。事后此况还是被上尊身边的前承影卫掌令白薇给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