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沥一行离开陕北,进入宣府、大同等边镇地区。
旱情稍缓,但边地的肃杀和另一种“疾苦”却又扑面而来。
朱见沥印象中的卫所,应该是旌旗招展,兵甲鲜明,将士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保家卫国。
然而,他看到的景象却大相径庭。
宣府镇外一处屯堡。
虽然早在十年前他的父皇早就进行了卫所制改革,卫所下辖的屯田全部发卖给了周边的百姓和裁汰下来的老弱。
而卫所所需的粮草,全部由朝廷拨付,根本不需要地方负担。
可朱见沥看到的是:大片良田居然被圈占了,还插着“千户所”、“百户所”的牌子,田里劳作的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普通农户(以前军户或佃户),监工的是几个穿着还算齐整鸳鸯战袄、挎着腰刀的军汉,态度倨傲,动辄呵斥鞭打。
“那些田,不是百姓的田地吗?怎么看起来像是……”朱见沥问于谦。
于谦脸色铁青:“殿下,此乃积弊!虽然早就发卖给了百姓,实则卫所军官却私下里控制着他们。强占膏腴之地,役使之前的军户、甚至强征民户为其耕作,形同农奴!产出大半入了军官私囊,农人所得微薄,甚至不足以糊口!”
朱见沥看到一个老农因动作稍慢,被监工的军汉一脚踹倒在地,鞭子随即抽下,老农哀嚎连连。
在大同通往关外的要道上,他们甚至亲眼目睹了更荒诞的一幕。
一队行商的驼马队伍被一小队卫所兵拦下。
领头的小旗官斜挎着腰刀,吊儿郎当呵斥道:“站住,行商凭证拿出来,货物查验!”
行商头领陪着笑,递上凭证和一小锭银子:“军爷辛苦,一点茶水钱,行个方便?”
那小旗掂了掂银子,撇撇嘴:“就特么这点?你打发叫花子呢?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大同边墙!鞑子说来就来,爷们儿在这守着,风吹日晒的保你们平安,这点意思够塞牙缝吗?”
行商头领苦着脸,又摸出一锭稍大的银子递了上去。
小旗这才满意地挥挥手:“算你识相,走吧走吧,以后学机灵点!”
汤杰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娘的,这比土匪还利索,边军不防鞑子,改行收买路钱了?!”
于谦冷哼一声:“何止买路钱,走私夹带、敲诈商旅、甚至与边外部落暗中交易,此等败类,蛀空边墙,败坏军纪,其罪当诛!”
“皇上都把鞑靼兀良哈灭了,哪来的鞑子犯边,这帮蛀虫,狗日的,该杀!”汤杰怒道。
一路向前行,他们还听闻卫所军官克扣军饷更是家常便饭。
普通军士本来就粮饷微薄,还常被以各种名目克扣拖欠,导致军心涣散,逃亡不断,留下的,要么如行尸走肉,要么就跟着军官一起干些欺压盘剥的勾当。
“唉,我说于老头,明兴八年以后卫所可都在兵部的管辖下,你当时管着兵部这些狗日的也这样?”马车内,汤杰没好气的问道。
于谦闻言,就知道汤杰没憋好屁,随即冷哼了一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且,”汤杰嗤笑一声,“那到底是好鸟多,还是坏鸟多?”
“汤杰,你有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的!”于谦脾气也上来了,怒道。
汤杰却依旧笑嘻嘻的模样:“我能怎样?当初我可是听说是你力劝皇上将卫所收归兵部管辖的,怎么,现在出了事儿了,你想一走了之?门都没有!”
“哼,随你!”于谦冷哼道。
“好,等到了宣府,老子就立刻上书皇上,哎,我要让皇上看看这兵部治下的卫所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说着,汤杰还故意审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唉,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全是好戏,这一次……嘿嘿,够有些人喝一壶的喽。”
“你!”于谦被气的七窍生烟,却又无法辩驳,归根到底,汤杰说的没错,卫所出了问题,他这个前兵部尚书难辞其咎。
“行了两位师傅,你俩别吵了。”朱见沥见这二人又掐了起来,叹了口气小大人一般的劝道。
“嘿嘿,殿下说的是,末将就是见不惯有些人清高的样子,明明没那本事,却非要占着茅坑不拉屎,最后出了问题还能摆出一大堆理由来,末将见着这种人就生气!”汤杰嬉皮笑脸道。
“唉……”朱见沥叹了口气,对于谦说道:“于师傅,本王觉得兵部现在出了问题。”
“哦?殿下您是什么意思?”于谦问道。
“我读过父皇当初推行卫所改革的旧档,按照我大明现在的军制,不管是地方卫所还是九边卫所,统兵之权应该在国防部,而不应该放在兵部。”
“这是为何?殿下,自古兵部掌管天下兵马,这是古制。”于谦试图解释道。
朱见沥却摇了摇头:“不对!”
说着,他想了想又道:“兵部自尚书到吏员都是出自读书人,他们虽然熟悉军务流程,可他们不懂如何打仗,更不懂调兵遣将,虽握有统兵之权,却不知如何统兵,只会纸上谈兵,泛泛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