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2)
走在街上,兰泽颇有些生气地拨通了若华的手机号码。
“你我之间联系还用这东西,不嫌麻烦啊?”若华说。听声音,不像悲伤的样子。
她轻咳一声道:“身在地球,就用地球人的方式做事。我还以为你现在一定伤心欲绝,想安慰你一下呢,看来是船底雕花——多此一举。”
“你以为我是谁?生生死死我见多了,要是身边的每个人离开我都悲痛欲绝,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好了,别废话了,难得在同一个城市,一起吃顿饭吧。”
“嗯!”
来重庆,怎能不吃火锅。两人就约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兰泽先到了,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他们都爱吃的麻辣火锅。
不是饭点,顾客很少,店里安安静静。
她就喜欢这样。
现代大城市的人们忙忙碌碌,享受片刻的宁静简直是奢侈。
一会儿,若华也到了。
向来喜欢黄色的他竟然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可见他根本是口是心非,对静翕的死还是在意的。
“本来还不饿,可是跟你这个饭桶见面,除了吃饭的地方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点了。”他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说。
兰泽看他还有心情骂人,想必并未受到多大的打击,便瞪着他道:“你才是饭桶,我们这叫‘吃货’,懂不懂?果然赶不上时代了你。”
若华冷笑,“长得好看的才叫‘吃货’。”
“别忘了咱俩的关系,你说我长得难看,不也是说你自己?”
“是哦,我糊涂了!那我这么说吧:你外貌虽美,可也是‘虚有其表’,不招人爱,也不能叫‘吃货’。”
“一派胡言!”兰泽把筷子倒过来,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我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
若华笑道:“我怎不知?你倒说说看,你懂琴吗?”
“当然!我会吹口琴——吹得响。”
“棋呢?”
“用手机玩过五子棋,记得五个子连成一线就赢了。”
“书?”
“我好歹会写字嘛,也不能说不懂啊!”
“画?”
兰泽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道:“本人熟读近万册男主角、男配角长得帅的日本漫画。”
若华无语。
店里的其他人早已让她逗得想笑,却又不好笑出声,一个个忍得好不辛苦。
二人吃到半饱,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声鼎沸,吵得人心烦意乱。
“对‘T事件’,你有什么看法吗?”兰泽边吃边问。
肇事司机和社会青年的死类似于“屠牛事件”,专案组便称之为“T事件”,“T”即为“屠”的汉语拼音首字母。
“我能有什么看法?”若华放下筷子,叫来服务员,要了一瓶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对他们的事那么上心?”
“不说就算了!”兰泽看他精神状态不佳,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便不提那些伤心事、烦心事了。
她和静翕算不上熟悉,但只凭第一印象就很喜欢他。
惊闻他遭遇不测,她也非常难过。
后面的怪事更让她心烦。
因此,明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她还是伸手去拿酒杯,说:“我陪你喝,一醉方休!”
“不行!小孩子喝什么酒?”若华赶紧把杯子夺下。
兰泽苦着脸道:“我今年十一月就满二十岁了,你的记性是被狗吃了吗?”
“那也不可以,酒是你母亲那个民族的禁忌物。”
“我又不是纯血回族!正经的回族人民才不会跟你来非清真的馆子吃饭。”
“是吗?那好吧。”若华只得把杯子给她,由着她斟满,一饮而尽。
两个人心情都不好,喝了不少的酒。可人类的酒怎能让他们醉倒。
喝完最后一杯,兰泽不由得叹道:“酒不醉人,人也不能自醉,真是太无趣了!”再也不喝了。
这种东西到底是属于人类的,对她来说既不解渴,也不美味,更不消愁,还不如白开水!
“哎呀!下雪了!”门口的服务员突然喊道。
人们纷纷向外望去,阴沉沉的天空竟然真的飘下了白花花的雪!
“这可是三月份的南方!”兰泽惊讶地站起来,盯着外面飘扬的雪花。
“‘撒盐空中差可拟’,古人所言极是。”若华也望着外边,一手托腮,说,“这不算什么,北方还见过‘六月飞雪’呢,不要大惊小怪。”
“好像也是。不过,近年来南方很少下大雪呢。”兰泽坐了下来,目光依然看着窗外,“还有啊,那篇课文我记得,‘未若柳絮因风起’更受人称赞吧!你现在可是中文系的??????”
若华看了她一阵,只说:“白痴。”
现在,那一朵朵雪花何尝不是一把把盐,只不过不是撒在空中,而是撒在心中的伤口上。
兰泽不想跟他斗嘴,只是朝他翻了个白眼。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若华又说,“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我不觉得好,跟大白话似的。怪不得说,白居易的诗邻居老太太都能听懂。直到有一年,在北京,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夜晚,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地,走在空荡荡、冷清清的胡同里,我才发现,自己好羡慕千百年前那幕情景。”
“是啊!雪天,屋内有温暖的火,有醇香的酒,还有知心朋友,莫说古人,我也觉得幸福。”
若华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己接着道:“所谓知己,并不是都要像伯牙子期,你抚琴、我听曲,高谈阔论,千古流传。对于普通人而言,在一起时有话可谈,不会无聊;分开时互相牵挂,不忘联系,便可以称为知己。然而,天地如此辽阔,能让我视为知己的人却寥寥无几。”
“静翕是一个吧?”
若华终于看向她,“当然。”
她在心里说:原来你喜欢忘年交。
店内的电视里忽然传出很久未曾听到,却一直没有忘怀的歌声:
地有多厚天有多高
地有多厚天有多高
星星眨着眼
月儿画问号
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
彩虹来架桥
时光在飞逝
生命知多少
风儿吹起朵朵浪花
太阳开口笑
哦只要你爱想爱问爱动脑
天地间奇妙的问题你全明了
一看,果然是老板家的小孩子在看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蓝猫淘气三千问》。
她叹息道:“我爸爸将我托付给你,可你把我扔到贵州的穷乡僻壤,实在可恶。但我现在想来,这样也很好。儿时,本村的、邻村的小伙伴儿们经常一起干农活、做游戏、偷人家还没成熟的果子吃,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为伴。虽然条件不好,但每天都开开心心,那是独属于农村孩子的美好童年。平平淡淡,其乐无穷。倒是你,很寂寞吧?”
若华沉吟不语。
良久,他才说:“万事怎能尽如人意。走了!”然后起身结账。
兰泽跟上他,出了店门,只见雪已铺了薄薄的一层。
他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不知樱花和雪花一同飞舞的画面美不美?”
“下这么大的雪,花儿恐怕都冻死了。”
“现在应该还没有,我我们去看看吧!”
“去哪儿看?”
“西政。”
兰泽暗暗抱怨西政离这里太远,都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还去干什么。可还是跟着他去了。
他们两个人往往是一见面就吵架,以至于有朋友开玩笑说:“一个是属猪的,一个有伊斯兰民族的血统,天生互不相容。”
但他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从不明说,也是深深爱着对方的。
静翕死了,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又不会安慰人,只能陪着他。
雪越下越大,刚刚换上春装的人们无奈地再次穿上了厚厚的冬装。
但是寒冷的天气并未使人心情沉闷,倒让很少、甚至从没见过大雪的南方人欣喜若狂,也让在南方的北方人想起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家乡景色。
纵然夜幕降临,大学校园里比白天还充满活力。
同学们纷纷跑到室外,拍照、玩雪、吟诗、作画,也有甜蜜的情侣手牵着手在雪中漫步,仿佛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白雪皑皑,毓秀湖畔,一株株“中国红”花期未完,白雪红花相互映衬,美得不像凡尘景物。
兰泽道:“一直以为白雪红梅才是绝配,原来白雪红樱也不差。梅,是壮美;樱,是凄美。”
若华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走着、看着。
雪花飘,樱花落,白与红,让他又想起了静翕一袭白衣染鲜血的模样。
桃花树下相约的情景历历在目,转眼便是天上人间两相隔。
樱花很美,但生命力太弱了,经不住风霜雨雪。人类也是如此!
“这樱花还真是漂亮!”兰泽又说,“你们学校有桃园、杏园、李园、竹园??????那有没有樱园?没有的话回去建议领导们增设一个,就算是豆腐渣工程也肯定受欢迎——樱园,住进去不仅可以赏樱花,还能找到好姻缘。”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若华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又走了一阵子,四周无人,可以谈正事了。他便收起手机道:“你明天就回贵州,该干嘛干嘛去,不相干的事少掺和,我会跟人类解释清楚的。”
兰泽说:“这怎么能是不相干的事?你也希望水落石出吧!我不回去。”
在对人类的态度方面,他们一向存在分歧。
若华坚持只与人类进行科学上的交流合作,绝不干涉其他事情。族人基本都支持他,毕竟人类是一个还算不上“文明”的物种,跟他们接触过多有害无益。
兰泽却不然,可能是因为有人类血统,她对人类的事向来很热心,科研、维和、缉毒、救灾??????哪儿都有她,连她自己也笑着说她像个杂役了。
组织里绝大多数人对她的行为极为反感,但她偏偏是组织的创始人惟一的子嗣;抛开建立统一的组织、和人类签订平等互助条约不谈,她的父亲在族人内部也是德高望重。
所以大家都不好说什么。
若华想,她一个姑娘家也干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无非是给人类出点力气,干脆不管她,随她折腾。
但这次他不得不管。
“T事件”的制造者至少是高等文明,人类惹不起,他们也惹不起。
他便冷笑道:“该死的人死了就死了,是怎么死的重要吗?你应该也知道,你要帮忙找的‘凶手’和七百多年前害我们流浪到这里回不去故乡的人属于同等级的文明!有时候,‘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是自私自利,只是为了自保。何况,死几个无名小卒对人类有什么大影响?”
兰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是名副其实的九零后,离那场灾难太过遥远。
可她每次听亲历者讲述都会毛骨悚然。
高等文明的力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也恐惧,也动摇了。
“好??????谜底就让未来世界变得强大的人去揭晓吧。”她说。
若华笑道:“这才对嘛!”心中却更不平静了——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这个世界的人有没有未来都不一定!
但愿,大雪过后,还有艳阳天。
给读者的话:
去了凤凰古城,有点失望,想象和现实差距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