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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缘 第十八章 血樱(3)

血樱(3)

那一年,秋季的香山,“霜叶红于二月花”,满山红叶如火焰,似云霞。

然而,在那美得醉人的红枫林中,却传出一缕凄凉的箫声。

“一重山,两重山,

山高天远烟水寒,

相思枫叶丹。

鞠花开,鞠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

一帘风月闲。”

一曲《长相思》,听来断人肠。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多美的风景,怎么你却吹这样的曲子?”洵美皱着眉说,“你们所谓的‘煞风景’大概就是如此了。”

君心微微一笑,“我心情不好,吹不出欢快的曲子。”

“怎么了?”

“我有一种很可怕的预感。”君心摆出在他身上很罕见的严肃的表情,“这个国家,怕是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此时,正是1965年。

他一直是个很敏感的人,社会上某些不正常的迹象他早就注意到了。

建国不久,领导阶级又是第一次执政,经验不足,难免受人利用。

现在,他已经嗅到一些火药味,待到火药燃尽,炸弹引爆,又一场浩劫就要来了。

洵美说:“你不用怕。要是这里动荡不安,不能居住了,你可以跟我走啊。宇宙何其大,好地方多得是。”

君心笑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宇宙浩瀚无垠,家却只有一个。”

“你们的路还很长啊??????算了,不提这个了,扫兴。”洵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箫,“我前段时间去西南,得了一样好东西,我也用不着,送给你吧。”

“谢谢了!”君心抚摸着那支箫,吟出一句古诗,“仙到玉屏留古调,客从海外访知音。”

“什么意思?”

“这种箫名叫‘玉屏箫’,产自贵州省玉屏县,是用一种生长在湘黔交界的竹子做的。关于它的来历,有一个神话传说:古时候,一位仙人云游到玉屏,与当地的一位寒士结为莫逆之交。仙人善音律,便用竹子做成箫,并教授给寒士吹奏之法。后来,仙人飘然离去,玉屏箫的制作技艺和吹奏方法却被寒士传承下来,代代相传,直至今日。”

听完这个故事,洵美笑着说:“他们是仙人和凡人,我们是外星人和地球人,也算是‘莫逆之交’了吧?”

“当然!”

二人相视一笑。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看春花秋叶。

香山一别,他收到母星的命令,前往天鹅座观测黑洞。

任务很快就完成了,重来地球,只过了两年。

但就在这两年里,这个国家陷入了五千年文明史上的又一次疯狂。

十年的浩劫。

对于那段岁月,洵美作为旁观者,所能给出的形容词只有两个:恐怖、疯狂。

无数人被陷害,有的被活活打死,而行凶者大都是十来岁的青少年,本应是风华正茂的莘莘学子;有的被下放到穷乡僻壤“改造”,百般折磨;有的不甘受辱,自己结束了生命??????

君心的父母属于最后一种,学者的尊严让他们选择了自行了断。

父母难逃厄运,他又岂能幸免。

只因为名字里含“君”,他便被迫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挂钩,早已被洗劫一空的家里每天都有人来闹事。

起初他只是隐忍,还抱有一线希望,以为黑暗能够快点过去,光明可以早日重临人间。

可是,两年过去了,在暗黑的深渊中,他越陷越深,连最后一丝光亮也看不见了。

那是暮春时节,百花凋零,正如那时的国家。

一天,七八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再次闯进了他家,一个个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趾高气昂;看他居然穿着汉服,更是暴跳如雷,问他“认不认罪”!

他看着他们冷笑,“无罪,如何认罪?你们这些无知之辈,让人利用了还引以为豪。泱泱中华,五千年的辉煌文明都要毁在你们手里!”

“你简直是无药可救了!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罪?”一个人甩了甩手里的鞭子。

他看向那人,笑道:“你以为我怕?我若是怕,早就低眉顺眼,和你们一样做了某些暴徒的奴才了!等到真正的人民觉醒之日,就是你们灭亡之时!即便是到了阴间,先贤的英灵、先烈的忠魂也不会轻饶你们??????”

“你——!”一个人挥手要打,却见他忽然脸色一白,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红红的鲜血滴到他雪白的衣衫上,像皑皑白雪中盛开了一朵红梅花,凄美绝伦。

“你服了毒?你想自杀?”一个女孩子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这女孩儿看上去也才十二三岁而已。

他的确是服了剧毒药物。

眼睁睁看着一座又一座经古建筑倒塌、一件又一件文物被毁、一位又一位栋梁之才被害却无能为力,他已生无可恋,决定随双亲一起去了。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你们赢不了,永远??????”他咬着牙说完这句话,便失去了意识。

鲜血流了一地,染着白衣,美得令人不敢接近。

原以为就这样解脱了,没想到,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飞舞的樱花,还有洵美哀伤的眼神。

“你不是离开地球了吗,怎么又??????”他艰难地开口。

“先别说话。”洵美抬起右手,发出一团温暖的金光,正要放到他头上,却被他抓住了手。

“你救我一个固然容易,”君心知道他是要替他治疗,“但是,这场浩劫中不知有多少人屈死、枉死,如果都要救,怕也力不从心。”

洵美连忙说:“我不救别人,只救你没关系的!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

君心笑了,几多哀伤,几多悲凉,“你本来就是要看着我死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你们是天地,我们是蜉蝣;你们是沧海,我们是一粟;你们似长江无穷无尽,我们的一生不过须臾。就算我现在不死,以后也总要死在你前面啊!”

这是事实。

他们的寿命相差太大了。

超级文明种族的寿命有数百亿年,那是地球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可你才十七岁??????”洵美的眼里泛起泪光。

“让我走吧,我父母都在那一头等我??????”君心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忍着毒药带来的剧痛,“你帮我做两件事好不好?”

“好,好!多少件都可以!”

“第一,不要让任何人记住我,这个世界,我就当从未来过。”

洵美连连点头,眼睛又酸又涩。

“第二,我自小便向往宇宙星空,活着的时候去不了,我死了,你把我化成灰,带到太空,让我追逐着星光流浪。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在玉宇的某个角落重逢??????”

“好,我一定办到!”洵美抱紧他说。

“谢谢??????我??????”

话未说完,他又口吐鲜血,面容苍白若雪,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洵美不忍心看他再痛苦下去,索性帮了他一把,让他安然离去??????

当年初春,樱花烂漫,他们在玉渊潭相遇。

今年暮春,樱花飘零,他们在玉渊潭永别。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洵美发现,飘舞的樱花似乎更红了,像血。

日本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樱花的颜色是白的。之所以变红,是因为树下埋葬了无数的尸体。

樱花的美,是用鲜血浸染的,因而才会如此凄美。

在樱花的故乡,一个饱经风霜的文明古国,也曾有鲜血将它染红。

那是新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虽然正义的人民最终还是“扬眉剑出鞘”,从魑魅魍魉手中解救了风雨飘摇的国家、多灾多难的民族,但那十年带给中华的创伤,永远无法修复。

为君心完成遗愿后,洵美便回母星了。

他再次踏上神州大地是在200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大庆的时候。

站在他曾经和君心一起去过的天安门广场上,观看了阅兵式,他与许许多多的地球人一样,热泪盈眶。

他当时的心情,一如六年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大庆时,网友们悼念周恩来总理的话:“这盛世,如你所愿。”

然而,他不是人类,他很清楚,人类的太平盛世遥遥无期!

(选择某个时代作为背景太难写了,全是敏感词,只能写这么点了??????算了,我啥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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