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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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到高考分数,白紫苏当真是傻了——她考完后感觉很好,也对过网上的参考答案,分数超过重点线是绝对没问题的,可是居然只过了二本线!
学校是上海有名的重点中学,她所在的班级又是全年级最优秀的尖子班,普通一本都不会有,怎么可能出一个二本的?
何况她对自己有信心,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她的成绩。
仔细回想一番,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其他科目的分数都正常,是她平时的水平。
唯有文综竟然不及格,不是她发挥失常,也不是阅卷出错,而是——她一不小心把几道大题的答案写错位置了。
一题写错,接着好几题都写错,几十分就这么没有了!
她真是恨不得一头碰死算了,当时怎么就不曾细心检查,以为自己成绩一向优异,必是万无一失,结果却是这样!
“这才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啪”一下关上笔记本电脑,一头扑到床上,大哭起来,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如此做作,看得她父亲很是恼火,笑着说:“‘千古’之后你只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还恨什么?这次也是你自作自受,吸取教训,以后长点记性就是。又不是天要塌下来了,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她抬起头说,“学校早就给我们班下了死命令,不出国的都得考上985、211。这下可好,我成了拖后腿的,是全班的耻辱了!”
白先生一挑眉毛,“不念985、211就不能活了,就一定没出息了?考上985、211就肯定前程似锦了?这是什么逻辑!你妈的学历够高了吧,麻省理工毕业,还不照样是个教书匠……”话音未落,就让妻子揪住了耳朵,连声喊疼。
“你爸爸说的也有道理,论起什么学历来,他比我还牛吧,现在怎么样?我好歹是个光荣的人民教师,他就一奸商。”她母亲说。
其实这夫妻俩都是社会精英,一个出身于科学世家,是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学博士,毕业回国后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一个则是豪门独生子,学历、家世都出人之上。
紫苏倒也是个让人省心的丫头,从小学习优异,才艺出众,品行也好,模样更是长得美丽;虽然有时候也很“二”,也算当得起大家闺秀之称。
谁想到她高考竟然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夫妻俩只觉得无奈,他们当然不在意学历之类,但是名校和普通学校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进入名校,不为别的,良师益友就绝对少不了。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去了一个差劲的大学,难保不会沾染一些歪风邪气。
白夫人便对女儿说:“你要是不想读二本也行,补习或者出国,你喜欢哪一个?”
“填个二本院校算了!”紫苏唉声叹气,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老爸,你的公司招人没有学历限制,只看真本事,以后也不要有啊,我毕业出来没人要只有你能收留我了。”
白先生道:“一派胡言!且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只看一纸文凭,即使真的是这样,你念一个二本出来还能没人要?那么新东方、蓝翔还办不办了?好好学习,总有适合你的位置给你。”
“是这个理儿。”白夫人也说,“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若是块石头,送上月球照样是石头,变不成黄金美玉。”
“那可不一定。自从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东北的蚂蚱都比别处的蚂蚱尊贵。”
“胡言乱语。”父母亲异口同声,“别人流俗我们管不着,自己却要管好自己。”
她冷哼一声道:“不流俗,便流产。”
“简直是胡说八道,你还是个黄花闺女,何出此言?”白先生听了很是生气,“唰”一下打开手里湘妃竹制、上绘郑增科《黛玉葬花图》的折扇,一边摇一边说。
“‘流失财产’,简称‘流产’,有什么不对吗?”紫苏说。
此语一出,白夫人忍俊不禁,白先生却喝道:“这是从何处听来的浑话?以后不许再说!”
她只得闭嘴了。
班主任和同学们知道她因为写错答案位置而仅仅过了二本线,说不生气是假的,毕竟少了一个上重点的学校给班里发的奖金就要少几百,他们还打算用这笔钱大吃一顿,甚至组团去哪个景点游玩呢。
但是她这个人虽然脾气差了点,还是很讨人喜欢的,谁都不忍心怪她拖后腿。
不过她还是感到愧疚,为了补偿各位同窗,她便请大家到上海越剧院看了一场《西厢记》。
众人说:“这越剧演来演去尽是才子佳人,着实有些枯燥、腻烦了,不过你有心,我们都很感动。”
然后又去一家比较高级的餐厅大吃了一顿,仍是她请客。
大家乐了一晚上,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三年同学,一夕别离,大部分都远赴欧美留学了,余下的基本还在上海,有的去了北京、广东这些同为一线城市的地方。
她想,反正都只是一个二本,走远了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就在自己家门口念了,便填了本地的学校。
她从小喜欢古典文学,选了中文系。
虽然文综只得了一半的分,她的分数填二本也是绰绰有余,很快就被录取了。
终于熬到了高考结束,自然是要好好放松一下的。
她便有些无所事事,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头也不梳,衣也不换,甚至脸也懒得洗,就这么披头散发地靠在沙发上,抱着电脑上网。
她并不喜欢QQ、微博、微信这些东西,更偏向于电子邮件、短信息。
但是现在读书也必须有这些账号,有什么通知都是发在群里。
所以她虽不常用,也都有注册。
这天她闲来无事登QQ,发现不知是谁把她拉进了一个群,成员们正聊得热闹。
有人问:“大家都有没有小字?”
回复一个比一个美。
她笑了笑,说了一句:“其实俺爹也给俺取了一个小名儿,叫阿花。”
她父亲还真给她取了一个小名。
因为她埋怨他给她取了一个植物的名字,既没文采又没寓意,他就给她起了个“德音”,出自“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寓美好品德。
可是她认为这个名字气场太强大了,她配不上,所以很少告诉人。
刚发出去,就有一个叫“夏之死”的回复她:“我爹也给我取了个字,叫二狗。”过一会儿又与她私聊,说:“你这个名字倒是很古典啊,是出自《九章.橘颂》吧?”
她的QQ昵称是“淑离”,确实是取自《楚辞》里的“淑离不淫”之句。
“不错。”她回复道。
“中华取名讲究‘女诗经,男楚辞’,你不妨换一个《诗经》里的。”
“如今男女平等,女子为什么不能用《楚辞》?”
“也是!继承传统,推陈出新。”那个“夏之死”回她,并加上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你又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她问。
“我原本叫‘夏之殇’,现在的言情小说不是很喜欢用什么‘殇’、‘陌’吗,我也装一下文艺青年。可是时间久了我发现我与这种‘文艺’还是扯不上关系,所以改成了‘夏之死’,简洁明了!”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回道:“改为‘夏之夭折’亦可。”
这时,群里又有人挑起话题:“大家来接诗!待我长发及腰……”
众人很快都给出自己的回复,单看字面,词句倒是优美;只可惜几乎都是平仄不分,古体、近体、现代诗看不出,绝句、律诗分不清,更有甚者,连是诗是词都不知道。
这句“待我长发及腰”本是出自何晓道的《十里红妆女儿梦》,原句她是很喜欢的:
“待我长发及腰,
少年娶我可好?
待你青丝绾正,
铺十里红妆可愿?
却怕长发及腰,
少年倾心他人;
待你青丝绾正,
笑看君怀她笑颜!”
可是这些改写的都很差劲。
她打出一句“待我长发及腰,你早已死翘翘”发了上去。
不必说,众人肯定是叫她趁早离开这个群。
不过那个“夏之死”和她一样,也发了几句:“待我长发及腰,校领导咔嚓一刀”、“却怕长发及腰,千里东风一梦遥”。
她看了只是发笑。
两个人一唱一和,写了好久,终于有人忍无可忍:“群主,把这两个乡巴佬踢出去!”
然后他们俩就被群主踢出去了。
她本来就不想加那个群,被移出了正合她意。
玩了半晌的电脑,也有些乏了,正准备休息一下,又收到“夏之死”请求加为好友的消息:“虽比不得伯牙子期,在下与君也可谓知音人也。”
她微微一笑,同意了。
去看他的空间,个性签名竟是她最喜欢的日本诗“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资料卡背景图是钱惠丽、单仰萍版《红楼梦》剧照;说说、日志多与古诗词、中外名著有关;还有一篇关于奥特曼的日志,记录了许多经典台词,比如《艾斯奥特曼》里的“热忱之心不可泯灭。体恤弱者,互相帮助,无论是哪国的人都可以成为朋友。不要抛弃那份感情,纵然它被背叛过几百次”。
喜欢这些东西的人不会是坏人。
“今日相识,荣幸之至。”她回复道。犹豫了一下,又问,“能不能告知如何称呼?这个‘夏之死’实在……”
“我姓王,名燕飞,男,十八岁,贵州人。”
“你还叫我改一个《诗经》里的名字,你怎么也用《诗经》,‘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她又笑了。
燕飞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你猜对了,还真是取自这首诗。家母极爱《诗经》,她怀我的时候希望是女儿,就从《诗经》里取名字。结果‘天不遂人愿’,竟是男孩儿。她实在喜欢这个名字,便没有改。”
之后,两人谈论诗词歌赋、音律哲学,燕飞并未问起她任何有关姓名、年龄、籍贯的问题,且措辞文雅,毫无俗气。
她难得遇到一个有这么多共同语言的人,便说:“我姓白,名紫苏,上海人,十六岁,刚刚高中毕业。”
“十六岁就高中毕业了,人才啊!我也是今年读完高中,不过暂时不想上大学。我现在的目标是先踏遍祖国万里河山,再回到学校学习。我已经走过八个省份了,钱都是自己打工赚的哦!还有,我每到一地都会穿上汉服拍一组照片,想不想看看?”
她欣喜,“可以的话,发给我看看呗!”
“好的,请稍等。”
燕飞就给她发了几张照片。
那照片上的少年眉清目秀,风采翩翩,身穿汉服,手拿折扇,斯文儒雅。
再去看他的空间相册,评论中有这样的话:
“许久未见,愈发英俊文雅了。”
“我现在在东京,明天准备去东大走走,会穿汉服哦,到时候也发照片。等钱赚够了,我们一起穿上汉服环游世界怎么样?着我华夏衣裳,振兴礼仪之邦!”
“这身衣裳不错嘛,我能不能照着样子做一身?另,你托我买的原版《巴黎圣母院》已经到手了,明天寄到你北京的家里,你旅行回家再看吧。”
看样子,此人的才华、修养并不在她与她那些同窗好友之下,甚至更胜一筹。
而且,凭她的眼光,很容易看出他的衣裳、扇子皆是价值不菲,一般人是买不起的,可见他也是富人阶层。
现在中国的富人多是富而不贵,钱财满贯,学识、素质却是令人不敢恭维。
他倒也是一个例外。
她给他发了一张自己穿齐胸襦裙的照片,附上“有来有往”四字,便关上电脑去洗脸梳头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头的燕飞看了她的照片竟是大吃一惊——怎会如此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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