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 2
陈虎、赵过、张歹儿等人不在,邓舍回了城,先和洪继勋细细谋划一番,下午时分,召集来文华国、李和尚们,询问他们的意见。
文华国自然同意,李和尚、杨万虎也是双手赞成。最近些天,征新兵、办屯田、行民政,没他俩的事儿,整日斗酒看戏,快闷出个鸟来了。
罗国器一脑门子的造船、组水军,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道:“造船、合作社、乐营、水军等等,才开始去办,建设未稳,就又兴兵,小人觉得,是不是有点儿急于求成了?”
邓舍就喜欢有人反对他。他有感觉,他的性格在变化,他做不到一日三省,夜半醒来,也常扪心自问,每每为之警惕,千万别走到刚愎自用的路上去。
当下也不生气,又请洪继勋将“我有三胜”细细给诸人讲了一遍。对洪继勋的谋略,罗国器是服气的,听了,无话,也就同意了。
邓舍问文华国:“征兵进行的怎么样了?”
文华国负责的征兵,具体细节他没管,大体的数字还是知道的,他道:“麾下,一家人。他来双城,是为保关平章南下通道;关平章要来,我求之不得,不会阻拦。大的方向一致,有些小矛盾,闹不到兵戈相见,没得便宜了外人。”
他说的含蓄,众人听的明白。姚好古的目的在保关铎南下,不在占据双城,关铎没到,他就不会窝里斗。他区区千人,夺下双城又能怎样?即便邓舍兵败平壤,没能力再来找他决战,高丽人也不会放过他。
罗国器点头称是,道:“既如此,将军,攻打平壤,可通知他不通知?”
早说早麻烦,姚好古断然不会坐视邓舍扩张实力,想起他搞破坏无孔不入的劲头,邓舍大感头疼,道:“准备妥当了再说罢。”
正说话间,堂外亲兵来报:“姚总管府外求见。”说曹操,曹操到。众人面面相觑。李和尚呸了声,道:“定然是黄驴哥那狗头,见我等齐来见将军,猜出些甚么,告知了姓姚的!”
却是邓舍推测出,姚好古之所以知道王夫人在自己府上,军中诸将除了黄驴哥会告诉他之外,别无他人,他既然光明正大地投靠,这次军议就没叫他来。
姚好古既来了,不见不成。邓舍一边儿叫左车儿收起地图,一边儿亲自领了众将下阶迎接。堂外阳光灿烂,院中绿树婆娑,青石板上染了团团的影子,凉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姚好古远远走近,他一身官服,来到近前,作个罗圈揖,笑道:“原来诸位都在。哈哈,将军,卑职没打断你们的军议吧?”这叫开门见山,又可称为投石问路。
洪继勋不会上他的当,冷笑声,道:“既怕打断,为何还来?”故作恼怒神色,朝邓舍一揖,道:“将军,招纳倭寇之事,便如前议吧。小可还有它事,就此告辞。”拂袖而去。
罗国器暗挑大拇指,心想:“高,实在是高。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开,又装着恼怒,更加三分真实。”有样学样,道:“将军,那菊三郎说最多一天,便可将倭寇余党引来,看天色不早,小人先往海边等候,倭人狡猾,以免有变。”
文华国、李和尚、杨万虎等也随之告辞。邓舍不拦,留下的人越多,越容易出马脚。姚好古笑吟吟站在一边儿,看他们一个个离开,对邓舍道:“怎不见黄镇抚?这招纳倭寇,镇抚司不该不管。”
邓舍虽有急智,一下子也编不出理由,咳嗽两声,道:“征兵正忙,军中不能没有大将驻守,黄镇抚经验丰富,正适合坐镇。”也算讲的通,负责屯田的河光秀也没来。
“说起征兵,将军连番扩军,哈哈,何其急也!一万而到两万,两万而到三万;速度之快,真叫卑职看的眼花缭乱。”话里带刺。
邓舍哈哈一笑,道:“没奈何,高丽人随时会来,我不得不早做准备。”一伸手,道,“院子里太阳毒,姚总管请入堂内说话。”
姚好古朝堂内瞟了两眼,道:“不必了,卑职却觉得凉风习习。将军,再有两个月,就入秋了,俗话说的好,春耕秋战,不知将军下步有何打算?”
他直言相问,邓舍倒是为难,说假话回答的话,戳穿时候不好看,徒自落人口实。若以真话回答,话赶话,谁知最后会是甚么结果?他道:“春耕秋战么?我现在发愁的倒是秋收,也不知能打得多少粮食。万一不够吃用,问题就大了。不知姚总管有无良策?”
邓舍王顾左右而言他,姚好古好笑又好气,你既避而不谈,索性借题发挥,说一说被你架空的不满,道:“老姚我是有总无管,管不了劝农,也管不了秋收,将军问错人了。”
“姚总管谦虚了,谦虚了。”他夹枪带棒的,邓舍招架不住,侧了身,道,“姚总管来,是有甚么事么?还是请堂内说话。”
姚好古甩了甩手,道:“堂内就免了。卑职没甚事,不过上午送王夫人时,似听见王夫人临别涕泣,心有所感。自古多情伤离别,忍不住想来找将军说说话儿罢了。”多情云云,那是有所指了。
邓舍心里咯噔一跳,他虽问心无愧,毕竟事实如此。姚好古若拿来要挟,不怕王士诚,却怕坏了在军中的名声,他佯作不解,道:“王夫人和王元帅一别数月,久闻他们伉俪情深,今日一去,不日即可见面,可真是人间换了天堂。思及此处,何止姚总管伤其离别,便是我,也心有所感。”
他把“多情”换做“姚总管”,推得一干二净,话外有话,王夫人涕泣不假,却大约是因了伉俪情深,思念王士诚。
姚好古冷笑声,道:“人间换不换天堂,将军说了却不算数。”往上边指了指,“殊不闻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春耕也罢,秋战也好,卑职应声画卯的货,管不着。只请将军莫要忘了,冶炼场外讲过的话、应过的诺。”
他不再多说,临了告辞,袖子里摸出张纸,递给邓舍:“将军苦心民政,卑职虽不能与闻,仍有两句话想要说:合作社乃鞑子故智,用好则利,不用好则弊;代销店独出机杼,似可大有作为,然官参与商,亦然利弊两端。此中可商榷处,卑职已写的清楚,将军闲时,但请观看。”
邓舍愕然,不意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接了那纸,道:“姚总管?”
姚好古深深一揖,转身而去。暮色中,他独行渐远,并不高大的身影逐渐被树影遮掩,遥遥喟然叹息,邓舍侧耳细听,似有人在道:“戈戈不休,错在谁人?民有何罪?我民也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