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排排书架遮挡，加上西边的窗子此时又没有太阳光照进来，室内光线略显得略有些黯淡。Www.Pinwenba.Com 吧
陈俨一身红衣在这满室黯光中看起来格外沉寂安宁。他眼下什么都看不见，连面容也显得格外平静，常台笙看看他侧脸，又绕到他身前，伸手抓住他的喜服，背对着书架抬首看他，眼眸中满是笑意。
很少有人能将红衣穿得这样漂亮，可他自己却没法照镜子看。常台笙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随后松了手，轻轻揽住他。
陈俨这时因看不到的缘故，只能够借助于一双手去感知她的方位、捕捉她的体温。
没多时，喜服已是铺了一地，陈俨这时候竟也不忘问上一句：“地上是干净的么？”
“一直都有人打扫，很干净。”常台笙温声回他，手握着他中衣袖子，似乎有些紧张，但她已在努力控制。之前骑马被风吹得冰冷的手这时候轻轻探进他袖子里，握住他温暖的小臂，又凑去对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陈俨便索性在那喜服上坐了下来。
因照顾他看不到，常台笙便更主动些。可他却精准无误地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自己摸索着寻到中衣绳结，轻轻巧巧解开它。
细薄的皮肤陡然暴露在空气中，令人察觉到一丝丝凉意。常台笙为求暖和一些，于是俯身贴近他，道：“天若是暖和一些便好了。”她声音低低，话语中似乎有些难过意味。可她分明是感到喜悦的，男女大婚，是人生大事，而她能选择与他同行，更是人生一件幸事。这是她在过去十年人生中从未妄想过的，也未奢求过的温暖。
陈俨将手搭在她后背上，轻顺了顺，慢悠悠回道：“想要天暖和起来，怕是要等许久。听说江南刚入春时都冷得很，乍暖还寒的，不舒服。不过百花开会很美，只是我记不大清楚了。”
常台笙并未细究他这话中藏的过往故事，只稍稍叹了口气，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额头，示作无声的回应。
陈俨趁势吻了吻她的唇，手触到她后背上微微凸出的脊梁骨，只觉有些硌手，不免心疼。
他对她的身体非常熟悉，比起上一回还能用眼睛去看，这次他却只能依赖于自己的手，且因为比之前难以掌控于是更渴望距离上的亲近。
常台笙的衣带虽都解开，衣服却仍旧全套在身上。脖子上的红绳犹在，一块小玉垂下来，温温的还带着体温。这是那回在船上，陈俨在半夜悄悄系到她脖子上的礼物，她一直戴着未曾摘下。
陈俨的手触到她的腰窝，他直截了当地说很想亲一亲，却被常台笙用行动拒绝了。常台笙低头吻住他的唇，可经过这么多次实践，她似乎仍旧不清楚怎样才能更舒服。
这是耐心又漫长的教学，陈俨此刻觉得如果她与西湖书院那些孩子一样蠢就好了，那他就可以一遍一遍地体会这样教她的乐趣。
常台笙恰到好处的回应让好为人师的陈俨体会到强烈的成就感，本以为可以这样一直掌控局面到最后，可一番耐心亲吻之后，常台笙忽坐了起来。
她似乎格外喜欢这样主动，但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初学者水平还十分有限。陈俨握住了她一只手，还不忘提醒一句：“你说过要温柔一点的。”
“我知道……”常台笙几乎又是在十分紧张的状态下回他的话，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到一处，但她还是觉察到了痛，似乎与之前那次没有什么差别，且因为这环境太寒冷的关系，她反而觉得更艰难。过了好一会儿，陈俨开口问她：“你很疼么？”
“不、还好……”常台笙试图握住他的手去借他的体温。
“可是我觉得你很疼。”陈俨反握住她的手，“你很紧张，手心都凉了。”他试图安慰她，想要缓解她的痛楚，但常台笙根本放松不下来。
“我们可以将来再试，不必急于这一时。”陈俨飞快地下了结论，索性坐了起来，引得常台笙张嘴倒吸一口冷气。
他拥住她时，常台笙因感受到对方体温而得到依靠，暂时松一口气，将头轻轻搁在他肩头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没有动，常台笙的手攀附在他后背，静悄悄地闭上了眼。
关闭某一项感官，会让其他的感触更加强烈。她不由张嘴吸气，攀附在他身上的手也微微使力，没多一会儿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时常台笙已感觉不到冷，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意识被逼进混沌泥潭，陷进一片黑暗之中，可陈俨似乎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整个人都埋在那红缎喜服之间，漆黑长发披散下来，丝毫没有意识到光线已从西边的窗子里悄悄地探了进来。
时间总走得很快。
这偌大的安静的藏书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大概是对上次自己的表现耿耿于怀，于是陈俨这次的表现格外努力。尽管如今已看不见，可他显然确信，他对她的身体更熟悉了。
上一回早上醒来时，陈俨求评价后常台笙的回应让他有些伤心，遂这回他连让她回答的机会也不给，只低头亲了亲常台笙的额头，附在她耳边道：“如果我们可以经常交流，我相信将来会更愉快。”
常台笙一时失笑，但那笑意却又渐渐敛去。她轻叹出声，抬手缓缓摸过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眼睛，那其中清澈与澄净令她心神沉迷。
她想，她一定、一定要治好他的眼睛。
她没去考虑眼下是什么时辰，偏头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的肩头，伸手拉了拉中衣袍子，又转过头来，对陈俨低声道：“虽然你可能不大同意，但……我还是很想试试最开始那样。”
陈俨心里显然有些打鼓，可既然常台笙如此坚持，他遂只好乖乖翻个身重新躺下，常台笙坐起来，这西边的日光虽没什么温度，可还是令人感到那么一些很别致的温情意味。
像是午后两人在阳光下静坐饮茶下棋，其中默契与温柔，都无须过多言说。
常台笙努力放松自己，尝试在此事上掌握控制权。冬日下午的温煦光线打在她身上，一头漆黑长发漾下来，几乎及腰。身上薄汗未干，她很快就有些支持不住，伸手将陈俨拉起来，复抱住了他。
就这样的温存也很好，她略略侧过脸，余光见阳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半张脸。一切都像美梦。一侧是厚重如生命的陈郁书香，怀中则又是此生想要携手同行的知己，只教人不能更心满意足。阳光太好，时光慢得有些悠闲，此时她有足够清醒的神智供她分神。她的手指沿着他脸部轮廓轻轻划过，随后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那条红色缎带，慢条斯理地给他系上。
之后她又重新拥抱他，头枕在他的肩头。彼此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心头不用压着事，缕缕柔光之中仿佛看到最轻松恣意的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全身心地接纳另外一个人，当真是一件很令人喜悦的事。
那时她手忙脚乱转身撞到往回走的他，他那自信满满的笃定样子让她更有力气做事；她心情沮丧的时候，他像只乖巧的猫一样蹲在一旁，一脸坦荡地说着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一时间，她脑子竟全是回忆。
她在芥堂通宵忙碌的堂间想念过他，那奇异的渴望与满足互相交织的心情让她难忘；她在遇见好书稿、吃到自己很喜欢吃的东西时，总希望他就在旁边然后分给他看或是食用；她曾与他面对面地一起工作，当时没有意识到的甜蜜，如今回想起来却格外窝心令人怀念；她可以很放心地流露悲伤展示脆弱，而不用设防。
而陈俨觉得，如果常台笙企图丢掉他，那她也是没有办法得逞的。因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少年，他有手有脚有更好用的脑子，被丢掉有什么了不得？再追上去就可以了啊。何况，他怎么可能还会给她丢弃的机会？
就这样一起面对所有的一切罢。
谢谢你让我在这无趣的人世里体会了拥有的意义。
日头西沉，地上的光影移动令人惊觉时间的飞逝。常台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在这时，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常台笙陡然回过神，她完全不知道这个点会有谁来。她顿时屏住呼吸，顺手又捂住了陈俨的口鼻。那脚步声从大门口走进来，在楼底下来来回回不停地走，似乎寻找什么东西，转而又踏上了阶梯往上，还没到二楼，却又咚咚咚咚跑下了楼。脚步声在一楼再次响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地消失了。
常台笙大舒一口气，忙松开了手。那边陈俨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神情倒不像她那样慌乱，反倒坦荡荡道：“史记里载曰……”
常台笙知道他肯定要说什么典故以对比今日之事，遂连忙又捂住了他的嘴：“不可以说。”
她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酸麻的腿，等稍稍缓过来，慢慢起了身，忙捡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穿。
原本还觉得没什么，结果却差点被人撞见。常台笙此时难堪得要命。
陈俨却不急不忙道：“敢做不敢说者实乃……懦夫。”
“闭嘴。”常台笙已非常利索地穿完，低头系好腰带，连忙上前帮陈俨穿衣服。
“你总剥夺我说话的权利，这不好。”
“不想乱糟糟地穿着衣服出去就闭嘴。”
“……”某人很识相地闭了嘴，站起身将中衣穿好，又让常台笙帮忙理衣服。其实不用她帮忙他也可以做到这些，但是为了满足一下她的掌控欲，那就……随她罢。
两人收拾妥当回去时，日光已昏。冬日天光短，此时将入暮，可府里的宾客……却还有没走的。
贾志敏及几位好友吃了中午的酒席便回去了，可陈懋却还在。常台笙带着陈俨从后门悄悄回去时，宋婶连忙迎上来，倒将常台笙吓了一跳。
宋婶急忙忙道：“我就知道小姐是从后门走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陈尚书都在书房坐了一下午了。”
因媒婆说是男方入赘的关系，故而给男方长辈敬茶要等到明日早上，所以常台笙也就没打算下午再见陈懋。可他却在府里待了一下午？
常台笙看看陈俨那一身有些脏的喜服，忙道：“快去换身衣裳，然后立刻来书房。”
陈俨本还要开口，苏晔这时却从西侧的廊中走出来，将他拖走了。
宋婶看看自家小姐的喜服，轻蹙眉问道：“如何脏成这样？”
常台笙轻咳了一声：“没事，骑马摔着了。”
“没摔伤罢？！”宋婶大惊，“有没有哪里疼的？”
常台笙忙摆手，飞快地迈开步子回了卧房，将这身衣裳换下来，又将妆卸了，对着镜子确认了好几回，这才心平气和地往书房去。
陈懋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十分从定地将手里的名册放回了抽屉，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坐下来不急不忙地翻看。
于是常台笙进屋时，便只看到陈懋在安安静静地看书。
陈懋见她来了，又翻了两页书，最后将书册搁在了手旁的茶几上。他抬头看她一眼，这位面容素净且又非常具有忍耐力的女子，很适合做他陈家的儿媳。上得了台面，又很识大体，不会轻易惹事，更不会自讨没趣。只是，她家中人几乎个个都得病疯了或是故去，将来她自己是否会这样，她所生下的孩子又是否也会如此……
是谁也给不出精准答案的谜题。
陈懋想起那份满是叉叉的名册，抬头又看她一眼，声音冷冷清清：“你有野心么？”